迈克尔·赫德森博士在俄罗斯杜马的证词

该文系美国密苏里大学著名经济学家迈克尔·赫德森教授1999年11月2日在俄罗斯杜马自然资源委员会的证词。

自1995年以来,我一直担任俄罗斯杜马自然资源委员会的顾问,现已三次在杜马就私有化问题发表演说。我曾任职大通曼哈顿银行和安达信公司的账户平衡分析人员,新社会研究学院研究生部国际经济学教授,赫德森研究所前首席经济学家,现任长期经济趋势研究所(ISLET)所长,加拿大、美国和墨西哥政府以及联合国培训研究所的顾问,首个全球后保基金——建于1990年的史嘉德主权债务信托基金(Scudder Stevens’ sovereign debt mutual fund)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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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撰写了《超级帝国主义:美帝国的经济战略》(Holt Rinehart出版社1972年,有西班牙语和日语版)、《全球分裂:国际经济新秩序》(Harper和Row出版社1978年,有日语版)、《新货币秩序中的加拿大》(Butterfield出版社1979年)、《贸易、发展和外债:世界经济趋同和分化论》(2卷本,Plu‐to出版社1992年)和许多其他书籍。

尊敬的兹沃林斯基(Zvolinsky)先生、利沃夫(Lvov)博士、博尔德列夫(Boldyrev)先生、杜马和上议院的议员们:

我肯定,俄罗斯人民已厌倦了外国人到你们的国家,告诉你们怎样管理你们的社会。因此,我的讲话仅限于探讨你们在与美欧投资者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谈判中拥有多大范围的选择权。

显然,最需要提的问题是:俄罗斯公司的外国贷方和买方提供美元是用来促进俄罗斯工业和农业的现代化,还是主要用来资助资本外逃并建立一个服务于美欧利益的代理政治寡头集团?

阻止潜在的对手成为真正的对手是权力政治不言自明的原则。鉴于这个原则,人们一定会问,美国是否真的想帮助俄罗斯发展成像美国那样强大的经济体?美国乐意看到俄罗斯提高生活水平并在国内消费其大部分能源和原材料吗?或者,它准备通过摧毁俄罗斯成为竞争对手的潜能,把俄罗斯变为石油、天然气和其他原材料的出口国,以此来巩固冷战的胜利果实?美国外交家是否在帮助美国投资者和公司获得俄罗斯矿产资源和公共设施的所有权,这样,它们的利润就会会聚入美欧经济中?美国想要俄罗斯依赖于从美国进口的粮食、鸡肉、香烟和其他生活消费品,甚至美国的货币吗?或者这只是1990年以来的忠告的一种附带的、无意的结果?

这些问题本身其实已有答案。当俄罗斯寻求外国顾问帮助时,这些顾问会忠于谁——是忠于俄罗斯,还是忠于为它们支付报酬(或者向俄罗斯提供金钱来支付他们薪水)的美国政府机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

在这种情形下,俄罗斯期望从外国建议中得到的好处到底有多少?

在着手美国国际开发署顾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所建议的改革前,俄罗斯有否见到这些机构为智利、墨西哥、南斯拉夫和其他国家提出过任何有益的经济建议?削减公共和私营部门雇员工资的紧缩措施是恢复生活水平和生产力的最佳途径吗?还是,俄罗斯国内市场的萎缩将导致生产能力的下滑,从而使整个国家更加依赖于外国人?对劳工和工业课税,而对私有化的能源、矿业公司和公共设施免税,这是否有利于经济恢复?还是,俄罗斯应以自然资源财富作为公共税收的基础?俄罗斯政府应否让私有化的公司掌握着其石油、天然气、镍和其他矿产资源的利润和租金收入,然后将其转变为利息和股息报酬并转移到国外?在各种情形中,卢布的命运又将如何?

在1991—1992年的通货膨胀耗尽俄罗斯的储蓄后,除了外国人和拥有离岸银行账户的俄罗斯人外,还有谁有钱购买那些正私有化的俄罗斯自然资源和其他资产?美国和欧洲的资金已经势不可当地进入俄罗斯金融寡头及其银行手中,如果没有这些资金,俄罗斯的情况是否会好些?

是什么使俄罗斯的股票市场在1997年有上乘的表现?这是否向全世界宣告,俄罗斯将利用其自然优势,来开发经济潜能以造福于国内大众?还是,它表示俄罗斯正低价出卖其巨额财富,从而为投资者提供了比世界任何地方更快的获利机会?这些年的股票市场收益和获利同样迅速的政府债券,其实质是什么?这些收益是对俄罗斯有利,还是仅仅有利于俄罗斯的寡头和外国投资者?

美国地缘政治战略家是否担心俄罗斯可能会发展出这么一种经济组织形式,它以此可向其他国家表明:除了美国式的金融资本主义,还有另一种经济制度可供选择?美国是否担心俄罗斯可能与欧共体走得更近,以此制衡美国的世界霸权?

俄罗斯是个债权国,这正是它的问题之所在

很多俄罗斯人认为,他们的国家负债累累,已经丧失经济机动的空间。他们可能会对俄罗斯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之一而感到惊讶。讽刺性的是,越贫困、越不幸的国家反而越有可能是一个债权国。与此同时,美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

俄罗斯家庭持有的100美元纸钞比在美国国内流通的还多(在美国,只有四分之一的已印发美元纸钞在流通)。据大体估计,目前大约有500亿美元的美国货币在俄罗斯流通(1995年是370亿美元)。相比之下,流通中的卢布不到200亿美元。俄罗斯的中央银行仅持有7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其中大部分还是金块。

从技术上说,持有美国货币相当于向美国政府放贷,只是这些贷款不能产生利息。持有这种货币的俄罗斯人即是债权人。他们可以用这些货币去交换美国的产品或资产。

俄罗斯人在国外还至少持有2000亿美元的美国货币。这个数据是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其他机构对1991—1999年间俄罗斯每年总计250亿美元外逃资本的估计而得出来的(估计高达5000亿美元)。这笔钱同样可用来购买外国资产、房地产、股票、债券、豪华汽车、服装乃至政治支持,还可用这笔钱向外国政府支付这些持有物及其收益的税收。

因此,美国是俄罗斯的债务国,但美国已很好地学会了如何玩弄债务国把戏,这种把戏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美国将其债务人身份转变为一个杠杆,它以无息(就其货币在海外流通而言)或低息(主要来自那些拥有过剩美元又别无他用的国家的中央银行)借到贷款。私人投资者将这些资金重新投到俄罗斯并获得超额回报,在政府公债(GKO)繁荣期间年回报率高达100%。

美国的富裕完全是一种“流入式”的富裕。外国资金、熟练工人和进口商品大量流入美国,而美国只需付出以美元纸币计价的债务。美国获得外国资源是如此之容易,以致其本国境内的生产已越来越少。

俄罗斯资本的大量外逃很自然地引出了以下问题:这些资本在法律上是否属于俄罗斯人民的财产。政府对这些钱到底有没有支配权?外逃资本大多表现为逃税,其中最声名狼藉的做法是虚报出口清单,或低于国际标准价出售给俄罗斯内部人士所控制的分公司。

墨西哥和其他存在非法资本外逃现象的国家,已要求外国根据来路不明财产的有关法律予以没收。俄罗斯政府也可以要求北美、欧洲、东亚国家扣押这些资金并将其归还俄罗斯。如果持有者不能说明他们是如何合法地赚取那些资金,也无法以其纳税申报单和其他财务报表正确地申报其收益,那么就可以通过法律途径使那些资金正确地归属于俄罗斯人民。

俄罗斯若以此作为清偿外国债权人的债务的一个条件,它在谈判中就可以居于有利地位。俄罗斯政府可以要求外国经济体冻结这2000亿美元外逃资本及其转换成的资产。一旦这些资产移交给俄罗斯政府,政府就可以要求持有者解释,鉴于其上报的低收入,他们是如何积聚如此巨额资金的。如果他们无法解释,那么这些资产可以依据不明财产原则收归国有。这是一项瑞士也接受的法律,例如,在起诉墨西哥前总统沙利纳斯(Carlos Salinas)家族时就适用了该法律。

如果外国经济体拒绝合作,俄罗斯则可以指出,俄罗斯财力不足以完全偿还债务,因为外国银行及其幕后的政府管理者沆瀣一气,助长了逃税、金融诈骗和资本外逃。

建立卢布租金,稳定俄罗斯财政

兹沃林斯基先生警告说,俄罗斯如果不稳定其财政制度,捍卫其货币使经济重新卢布化,则它将会有四分五裂的危险。他是正确的。俄罗斯已经正在下降为第三世界的国家,其食品甚至支付手段都依赖于美国和欧洲。幸运的是,它还有一条出路。首先,它可以创建自己的货币。它无须借进外国的美元为其国内预算融资,而是需要印发卢布。借进的美元并不能降低卢布印发后的通货膨胀率。这些美元其实并不必要,它们的主要作用只是帮助资本外逃。

美国的货币主义顾问称,这种政府开支或印发货币用于政府开支会造成通货膨胀。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在非充分就业的情况下,新货币的创建往往能使劳动力和有形资本运转起来,这在芝加哥学派的“福音”出现之前的200多年时间里一直是基本的货币理论。如果俄罗斯创建信贷,用以支付拖欠的工资、养老金及其他国内付款,考虑到大多数工人及其家属困难的经济状况,这些收入的大部分将会由其受领人重新花费在俄罗斯国内。只有较小部分的货币以美元形式被储蓄起来。这一比例随着俄罗斯金融的稳定还会缩减。

正如我的同事哈里森(Harrison)先生所说的,俄罗斯的土地、能源、矿业和政府垄断部门能够产生足够的经济租金来为政府预算融资。目前,大部分租金都交给了已经私有化的公司:大型能源公司(俄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尤科斯和其他石油公司)、矿业公司(诺里尔斯克等)、电信电力公司和其他垄断企业。

由于俄罗斯未能对其征税,自然资源和垄断部门的租金收入被自由地用以国外支付。这些收入如今掌握在管理者和其他新的所有者手中,这使得他们能够将其作为分红和利息汇往国外。此外,欺诈性的商业操作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出口商品转移到建立于瑞士、美国以及塞浦路斯、英属海峡群岛、加勒比海岛屿和巴拿马等离岸金融中心的虚设公司。

在我提议的经济重新卢布化计划中,第一要点就是通过目前实践中唯一可征收到的税种,即俄罗斯的能源、矿业公司、土地和公共设施所产生的经济租金,来稳定俄罗斯的财政资金。应该停止现有的所得税、工资税、营业税及其他阻碍新增投资和就业的税种征收。没必要加重俄罗斯劳动力、工业和农业的税收负担,因为这些税收侵吞了原本可以更好地用于恢复生活水平和进行新增直接投资的收入。可以保持甚至提高有害和“罪恶”商品税,特别是对酒类和烟草产品。俄罗斯在转型时期还可以实施关税保护,就像美国在类似情况下所做的一样。

这些财政改革将有助于稳定卢布汇率。政府征收经济租金不会影响到能源、其他原材料、土地和公共设施服务的供应。除去清偿其外债的利息和本金的部分,俄罗斯政府将主要在国内花费这些收入。可以预期,政府支出的国内受领人将把大部分花费在俄罗斯国内,而只将一小部分兑换成美元。

对于那些购买了俄罗斯公司股份的外国投资者,以及希望剥夺俄罗斯政府这一基本财政收入来源的美国战略家来说,我的建议将是不受欢迎的。毕竟,俄罗斯私有化公司的市价取决于这些公司以支付利息和分红的形式对其未来租金收入的贴现。租金税会急剧降低这些公司的市价。获得这笔收入并不需要对公司重新国有化。租金税是符合国际法的,只要它平等对待本国居民和外国人。

至于俄罗斯的金融工业集团通过内部交易首先购买那些公司,迈克尔·伯斯坦(Michael Bernstam)已经指出,重新购买必须具备法律依据。他们的退缴税和逃税罚款至少应等于其购买价。对这些公司而言,通过没收它们持有的股份来解决其债务问题最多只是互相扯平。如果还有其他到期应清偿的资金,则可以由刑事司法系统予以适当处理。

俄罗斯是否不得不清偿其所负外债?如果是的话,俄罗斯以什么样的条件清偿

在我递交给你们的报告“针对俄罗斯的经济战及其出路”中,我强调了卢布的稳定需要建立一个真正的银行系统,来取代目前名义上的银行系统。俄罗斯货币的建立无须美元或其他外汇的支持。实际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其他外国贷方的贷款一直起着反作用。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其他贷方的贷款被白白地浪费。大部分贷款转交银行寡头以解决“货币远期合同”,这些合同相对于卢布是有效又不失风险。银行签下合同,以现行汇率在未来某个日期(通常是三个月)将卢布兑换为美元。由于卢布的汇率走低,银行于是获得其中的差额。当然,只有在政治上享有特权的银行才能这样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此做法委婉地说成是“支持卢布”,其实它简直是免费为银行和其他投机者提供牟利。这些观察意见为“俄罗斯真正欠美国、欧洲和东亚多少债务”这一问题铺平了道路。

对于清偿这些虚假的外债,俄罗斯有三种可供选择的办法。首先,银行和金融当局所欠的大部分债务并非俄罗斯人民的债务。如果负债的公司宣布破产,则其债务也一笔勾销。而且,叶利钦时期欠下的债务并没有得到杜马的认可。因此,它们更像是中世纪欧洲国王和王子的债务,而非议会民主制下人民有责任清偿的国家债务。

事实上,正是在美国,关于哈佛小子为美国国际开发署工作期间明显腐化的牟取私利行为,围绕其转账的很多情形现正受到民事和刑事调查。安妮·威廉森在她即将出版的《传染:自由的背叛——20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和美国》(Contagion:The Betrayal of Liberty-Russ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1990s)一书中提供了详情。

从而,二是,根据美国有关欺诈性转让的法律,俄罗斯欠商业银行的大部分国际债务可以作废。该法的主体内容可以追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特别是在纽约州法律中。在美国革命时期,很多纽约人负债于英国贷方。于是通过了一项法律:如果一个债权人向一个借款人提供贷款,但无合理的理由说明借款人如何能挣得钱来偿还贷款,那么这种贷款无效。20世纪80年代,该法律被用于大量以垃圾股融资的控制性买断。法律事务所告诫基金经营者,债务国政府可能会寻求该法律的保护。俄罗斯看来会是首要候选国。

废除俄罗斯外债的第三个根据是“丑恶的债务”学说。在其《丑恶的债务》(Odious Debts)一书中,帕特里夏·亚当斯(Patricia Adams)信手拈来地收集了有关这类债务的法律史和法学理论史。不过,尽管该书叙述了此类文档,俄罗斯还是不能指望美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其他外国顾问会欣然地供出。

概言之,俄罗斯可应用以上三条原则,谈判解决自苏联和叶利钦时期以来所负外债的办法。

结论

美国顾问们一直努力说服俄罗斯,必须在僵化低效的旧苏联体制和甚至更腐败的货币主义自由企业模式之间做出选择。他们伪称,俄罗斯选民不得不设法在“改革”和回到过去之间找到一个中间点。

但这只是一种宣传。在上述二者之间存在着第三条道路,它可以实现市场对资源的最优化配置,而不用承担代表俄罗斯外国竞争对手利益的叶利钦—丘拜斯体制所造成的腐败。美国金融资本主义自身也经受着其顾问正试图强加给俄罗斯的同样的货币主义弊病。美国和欧洲的储蓄与其兴建工厂和雇佣劳动力的新增投资已没有多少联系。人们更倾向于利用资产价格上涨之势即股票市场和房地产泡沫,而不是创造新的物质生产手段。

投机者和其他投资者试图从私人垄断和经济寻租中搭便车,而不是寻求通过直接投资获取利润。其结果是土地与房地产投机和公司兼并。这些狂热的经济活动是以国民经济背负上沉重的债务来融资的——那些非生产性的债务无法造就清偿之的新生产手段。

俄罗斯只要对非劳动所得的收入,即迄今一直以公共设施形式存在而得以免税的原材料、土地和自然垄断行业的租金收入进行征税,就可以避免这种债务陷阱和兼并活动。这将为俄罗斯的公共预算提供融资。

同时,一种可行的银行系统,虽然目前还有待于差不多从零做起,将能够把储蓄引导到生产性的借贷,创造出新的生产手段和重新雇佣劳动力。由此,俄罗斯就可以实现其原先设想的从美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中得到的梦想,而不会被外国货币主义顾问发起的公关活动所欺骗。

在美国、西欧和东亚,将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欢迎俄罗斯首创的打破货币主义教条的运动,一直以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美国国际开发署将这种教条强加给第三世界国家、东亚经济体(甚至包括日本)和全世界其他国家。

总之,俄罗斯能够会聚巨大的力量支持真正的改革,这种改革截然不同于叶利钦—丘拜斯家族统治下所谓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