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忠、不法、行为不端之徒

1991年8月17日,星期六,克格勃负责人弗拉基米尔·克留奇科夫邀请了几个身处高位的党员跟他一起,在位于莫斯科列宁大街街尾的一个克格勃秘密客房洗蒸气浴。他们有国防部长德米特里·亚佐夫、总理瓦连金·帕夫洛夫、戈尔巴乔夫总统的办公厅主任(chief of staff)瓦列利·波尔金,还有另外两个老资历的共产党官员奥列格·巴克拉诺夫和奥列格·谢宁。1

他们裹着毛巾在一起闲聊。克留奇科夫告诉他们一份情报报告,显示戈尔巴乔夫疑似向美国卑躬屈膝。直到他们穿好衣服,到花园里的一个搁板桌旁喝起伏特加和苏格兰威士忌,克留奇科夫才告诉他们被邀请到一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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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个国家正面临着一片混乱。戈尔巴乔夫的表现不够合格。他得到情报,称戈尔巴乔夫打算在下个星期二新联盟协议的签署仪式后开除总理和其他一些政府成员,包括他自己。这个协议意味着苏联的终结,而这是不能忍受的。如果戈尔巴乔夫不领导他们,如果他们不能控制他,那么,他就不得不被强迫离开舞台了。

他接着说道,现在是时候行动了。戈尔巴乔夫星期一就要从黑海度完假回来了。他们会在明天也就是星期天,派一个代表到福罗斯要求总统跟他们一起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如果他拒绝,他们就会请他辞职。他们会成立一个应急委员会,亲自做应该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计划。亚佐夫主动提供一架军用飞机飞往福罗斯。同时,他会带军队进入莫斯科,向平民宣示权力掌握在谁手中。这位国防部长冲着波尔金假笑。他开玩笑说,如果戈尔巴乔夫看到他的办公厅主任也参与进来了,他会说,“你也有份,布鲁图?”(Et tu Brute?)但波尔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他因为肝疼导致身体不舒服,在医院做了一周的静脉输液,但他还是出院了,因为国家在分崩离析,而“我只不过是需要将自己的个人考虑先放到一边”。

克留奇科夫告诉这些密谋者,内政部长鲍里斯·普戈是这个计划的发起者,而且他相信只要通知副总统根纳季·亚纳耶夫,他也会合作的。他还确信他们能够处理来自大众的任何反抗。普斯科夫州的一家工厂奉命生产二十五万副手铐,雷夫托夫监狱也做好了接收大批被拘留者的准备。

第二天,8月18日,星期天,政变开始了,戈尔巴乔夫被软禁。由亚佐夫提供的一架军用飞机从莫斯科飞行两个小时,于下午五点到达福罗斯附近的别利别克军事基地。飞机上是巴克拉诺夫、谢宁、波尔金和另一个狂热的反叛者瓦连金·瓦连尼科夫将军。这四个人代表了苏联反对改革的保守当权派的支柱。巴克拉诺夫长着方方的脸,总是神情严肃,眉头紧锁,他是苏联军工集团的负责人。谢宁头发早谢,额头又大又突出,是负责共产党组织的政治局委员。波尔金除了是戈尔巴乔夫的办公厅主任,还是党中央委员会的一个资深成员。瓦连尼科夫带着大大的无框眼镜,留着一小撇胡须,稀疏的头发梳成希特勒的发型,他是苏联陆军的指挥官。

克格勃官员开着两辆吉尔豪华车将这个代表团送往有着大理石墙壁和橙色瓦片屋顶的国有别墅,戈尔巴乔夫一家正在度过他们为期两周假期的最后一天。建筑物内部的尤里·普列汉诺夫将军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这位不苟言笑的克格勃第九局头目代表的是苏联权力的第五大支柱——安全机构。普列汉诺夫在别墅周围部署了新的警卫,下令戈尔巴乔夫的防卫人员回到莫斯科,然后将持有自动武器的人员布置在车库外面,这样一来,戈尔巴乔夫一行就无法靠近车,也没法使用车里的无线电话。

总统穿着短裤和套头衫,坐在二楼的办公室读关于启动一个新联邦的演讲文稿,他两天后将在莫斯科发表。在演讲稿中,他写下了一个警告:“如果我们现在后退,我们的孩子将永远不会原谅我们的无知和不负责任。”

在别墅综合大楼的一个会客厅,负责核提箱的两个便衣军官之一弗拉基米尔·基里洛夫上校正在看电视,这时电视屏幕突然一片空白。核提箱上的应急灯开始闪烁。来了——核警报!他拿起跟政府通讯系统直接相连的无线电话。他得到的答复是出了点意外,不用担心。下午四点三十二分,他和他在莫斯科的上司,克格勃的维克多·博尔德列夫将军失去联络。瓦连尼科夫将军出现在门边,问:“你联络得怎么样了?”上校回答:“联络不上。”瓦连尼科夫说:“这就对了。”他向上校保证二十四小时内联络会恢复。2

下午四点五十分,戈尔巴乔夫的保镖首领打断总统,告诉他有一群人来了,想跟他谈谈。戈尔巴乔夫没约任何人。他有些警觉,拿起话筒打电话给莫斯科的克留奇科夫。线路不能用了。他桌上的四台电话和内线都没用了。在外面的一间办公室里,阿纳托利·切尔尼亚耶夫也突然意识到他的政府线路、卫星连接和内线都瘫痪了。

他马上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戈尔巴乔夫走到游廊,赖莎在那里读报纸,他们34岁的女儿艾丽娜和女婿外科医生阿纳托利·维尔干斯基陪在一旁。他警告他们道,他们可能被逮捕了。他向赖莎保证,“他不会屈服于任何形式的胁迫”。

他回去后发现,巴克拉诺夫、谢宁、波尔金、瓦连尼科夫和普列汉诺夫粗鲁地占领了他的办公室。巴克拉诺夫说明情况。他说,这个国家正面临着灾难。一个应急委员会已经成立了。叶利钦被逮捕了或至少马上就会被逮捕。总统必须马上签署宣布进入应急状态的政令,否则就马上辞职,将权力转交给副总统亚纳耶夫。然后,他将在“他们行动的时候”留在福罗斯。

戈尔巴乔夫要求知道委员会的成员,在听到亚佐夫和克留奇科夫是委员会领导人时震惊了。他尝试跟这些不速之客理论。他说,他们可以在法律框架下讨论和解决问题,但戒严令和使用武力则万万不可。本着用计和妥协的本能,他建议密谋者们走另外一条路:“既然我们之间出现意见冲突,那我们马上召集人民代表大会和最高苏维埃会议。让他们去做决定。如果他们完全同意你们的提议,那就照你们说的做,但对我来说,我不同意,也不会支持。”

密谋者们说他们不允许任何耽搁。巴克拉诺夫建议:“你先休息一段时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会把苦活累活全干了,然后你再回到莫斯科。”听到这些,戈尔巴乔夫爆发了。他把他们称为罪犯。他大喊:“去死吧,你们这群混蛋!”戴着眼镜的瓦连尼科夫比戈尔巴乔夫高一头,他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鄙夷。他冲总统粗鲁地厉声说道:“交出你的辞呈!”波尔金插话道:“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你不了解情况……”戈尔巴乔夫打断他:“你这个混蛋。你给我闭嘴!”

苏联总统拒绝批准宣布戒严令。冷静下来后,他在代表团离开时和他们握了手。

戈尔巴乔夫一家,包括两个孙女谢妮亚和纳斯特娅发现,他们被别墅周围不认识的克格勃警卫隔离起来了。戈尔巴乔夫跟切尔尼亚耶夫透露:“这事可能不会善了,但你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对叶利钦有信心,他不会向他们屈服的。”切尔尼亚耶夫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们是你的人啊,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你一手培养、提拔、给予了信任的人啊。”戈尔巴乔夫咒骂自己居然在一年前给了谢宁共产党组织者这个高级职位。他以为他是一个改革者。

赖莎在他们被软禁的第一天无法入睡。她被“这些与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并肩工作的人的背叛所带来的苦涩所折磨”。波尔金的背叛对她伤害最大。“我们成为能够交心的朋友已经十五年了。他就像我们一个家里人,我们什么事都跟他说——包括我们最私密的秘密。”她害怕他们被下毒,坚持让一家人只吃在政变之前送来的食物。3

 

茫然失措的密谋者们回到莫斯科。他们去之前希望能威胁摇摆不定的戈尔巴乔夫签署政令,好让他们的政变名正言顺,要么在他们对付他棘手的对手鲍里斯·叶利钦的时候暂时退位。波尔金现在意识到他们失算了。没有戈尔巴乔夫的允许,他们就没有授权。他后来回忆道,“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乱套了”。

星期天晚上,他们聚集在帕甫洛夫的克里姆林宫办公室。亚纳耶夫也被叫来与他们见面。他到的时候已经醉得七倒八歪了。但他也不是好说话的。他抽着烟,颤着手大口喝下伏特加,必须被说服签署一份文件,宣布在戈尔巴乔夫总统“生病期间”暂代苏联总统一职。克里姆林宫救世主塔上的钟敲响十一点的钟声时,他才签字。克留奇科夫和其他密谋者签署了一道政令,确定为期六个月的戒严令。阿纳托利·卢基扬诺夫与戈尔巴乔夫的亲密骗得人民相信他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他也到了帕甫洛夫的办公室。他不需要费力说服就同意以国会发言人的身份给予政变一个合法的虚伪假象。外交部长亚历山大·别斯梅尔特内赫在莫斯科西南数百英里的地方度假,也被召集回来,后半夜才到。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委员会成员的名单上,于是把它划掉了。他回到家,直到事情都完结了才再次露面。但是,他没有阻止苏联各大使馆接受委员会的命令,扩大它的宣传。波尔金回到了医院,被注射了大量镇静剂。

同时,亚佐夫发布加密电报8825,下令上层军事领导人往莫斯科调动军队。克留奇科夫则分派一个特殊的克格勃部门来监督鲍里斯·叶利钦,为逮捕他做准备。

这个星期天晚上,叶利钦在阿拉木图会见哈萨克斯坦的总统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离莫斯科大约两千英里。他推迟了返回的时间,参加一个奢华晚宴,有哈萨克民乐表演和衣着鲜艳的姑娘在身边旋转舞蹈,在晚宴上,他调皮地用木勺在一个助手尤里·日加诺夫的头上敲打表演,逗乐了所有人。尽兴后,叶利钦于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启程,搭长途飞机回莫斯科。当他到达莫斯科时,车直接将他送到了他在阿尔汗金斯科的别墅。没有人拦他。

第二天早上六点刚过,他被女儿坦妮亚摇醒,她跑进房间大叫:“爸爸!快起床!发生政变了!”

俄罗斯的数百万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在1991年8月19日那个周一听到广播和电视上的晨间公告时,他们正在做什么,这个公告突然又让他们的生活处于恐慌之中。叶利钦穿着内衣坐在那儿看国家电视台的明星播音员尤里·彼得罗夫播报一则应急委员会的声明:戈尔巴乔夫病重,副总统亚纳耶夫暂代总统职务,苏联实行戒严令。播音员说,政治运动行为将被中止,非法持有的武器要上缴,集会和示威被禁止,大众媒体要受到应急控制。公告播完后,一直重复播放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大多数俄罗斯领导人与叶利钦住得很近,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到他的别墅。俄罗斯最高苏维埃发言人鲁斯兰·哈斯布拉托夫从隔壁的别墅跑过来时,亚历山大·科尔扎科夫也出现了。他们发现叶利钦跌坐在扶手椅上,一副宿醉未醒惊呆了的模样。他的高层助手根纳季·布尔布利斯、伊万·西拉耶夫、米哈伊尔·波尔托拉宁和维克多·亚罗申科都跑进来围在他身边。颇受人们欢迎的莫斯科副市长尤里·鲁日科夫也现身了,承诺组织反抗之后就离开了。列宁格勒(两个月前名称恢复为圣彼得堡)的前市长阿纳托利·索布恰克那天碰巧在莫斯科,也到了叶利钦的别墅,发誓要在俄罗斯的第二大城市召集抵抗。然后,他也离开了,走的时候说道:“愿上帝保佑我们!”

叶利钦打电话给伞兵部队的指挥官帕维尔·格拉乔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近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友好。这位四十三岁的将军正奉命调动部队,但他许诺派一个班去别墅确保叶利钦的安全。也许密谋者们也没有获得军队的完全忠诚。

上午九点,叶利钦已经恢复了足够的体力来口述一份诉请,呼吁俄罗斯人民抵抗这次“愤世嫉俗的右倾政变尝试”。别墅里的传真机还能用,一个小时内,这份诉请以传单的形式传播到了莫斯科的每一个角落,还通过无线电台的广播传达给全世界。被隔离在福罗斯的戈尔巴乔夫在一台袖珍索尼收音机上听到了这个初期抵抗的消息,他经常在刮胡子的时候听这台收音机。

俄罗斯总统决定赶到俄罗斯白宫。奈娜不同意:“听着,外面有坦克。你去那儿有什么用?”他回答道:“他们不会拦我的。”像往常一样,家里的女人确保叶利钦在出门的时候着装整齐。坦妮亚抻平他的夹克,让他的防弹背心不那么显眼。奈娜哭喊道:“你的脑袋还露在外面呢,它才是最重要的。”

叶利钦和科尔扎科夫决定直接去白宫,他们由一个官方车辆组成的车队护送,俄罗斯总统坐的是黑色海鸥牌汽车,引擎盖上飘着俄罗斯的白、蓝、红三色旗。他们离开时被指挥官卡尔普欣下面的克格勃监控小组看到了,这些监控的人早就接到命令在周围的树林里就位。卡尔普欣后来证实,他接到了逮捕叶利钦的命令,但他让叶利钦的车开走了。但克留奇科夫推迟了下达命令的时间,对名单上挑选出来的八十位民主主义者进行拘留,其中就有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和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因为他倾向于先试着恐吓反抗者而不是直接就用粗暴的手法。这是导致政变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许多失误判断之一。

叶利钦挤在后座上的保镖中间,海鸥汽车没有受到阻拦,高速驶过把库图佐夫大街搅得天翻地覆的坦克,然后驶过新阿尔巴茨基桥,进入白宫的地下车库,到达时间是十点左右。在他的办公室,他发现所有的电话线路都被切断了,只有一台还能用:这台电话是在政变前一天安装的,还没来得及登记,叶利钦才得以打电话给莫斯科和苏联的盟友。

在白宫外面,来自塔曼斯卡亚摩托化步兵师的装甲车已经就位,但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因为对叶利钦可能被逮捕而感到愤怒,年轻人和中年妇女开始在白宫外面乱哄哄地吵嚷,步兵师参谋长叶夫多基莫夫少校说他没有任何伤害他们的意思。

中午刚过,叶利钦出来了,左右两边站着端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保镖,爬上了一辆T-72坦克。他向大约两百名支持者大声朗读他的声明,朗读的时候不得不提高音量,以盖过驶过的重型军事车辆的轰隆声。他号召进行全面罢工,反抗这次“右倾、保守的违反宪法的政变”。

在他匆匆返回白宫后,外面的人群开始堆起水泥板和金属杆进行防御。到大半下午,人数已经激增到几千人。

政变已经开始停步不前了。在整个城市,开坦克的人与行人关系友好。帕甫洛夫的勇气在衰减,他开始灌大量的威士忌。亚佐夫在克里姆林宫里看到他时,他已经成了“一摊烂泥”,被人抬上车送回家。下午五点在外交部新闻中心召开的应急委员会的电视直播记者招待会,他也无法参加了。

这个星期一的晚上,电视机前的观众第一次见到了委员会的成员——穿着灰蓝色西装坐在台上桌子后面的六个男人,脸色苍白的亚纳耶夫坐在中间。亚纳耶夫那被尼古丁熏黄的手指在颤抖,他为他们的行为辩护,依据是正常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他撒谎说戈尔巴乔夫正在生病,“接受治疗”。当一个意大利记者问他们是不是咨询了皮诺切特将军如何发动政变时,大家都发出嘲讽的笑声。在场的俄罗斯和国外记者们通过询问关于叶利钦的罢工诉请和白宫外建立的防御工事的问题,来告诉数百万观众国家电视台所隐瞒的事实。

当天晚上,俄罗斯总统睡在白宫三层医生的手术室里,那里的窗户是朝向内院的。为了保证安全,他的家人坐着一辆没有标志的挂着帘子的车,迅速而隐秘地去往他的一个保镖在孔策沃郊区的一套两居公寓。

8月20日星期二早上,乔治·布什一开始差点就谴责了政变委员会,但在斯考克罗夫特的建议下,将他们的行为称为不符合宪法规定,而不是非法的,这样避免与政变领导人之间的关系破裂。他这时候对发生的事情有了更多的了解,设法接通了叶利钦。美国总统大声说:“鲍里斯,我的朋友。”叶利钦被感动了,他大喊着回答:“能够接到你的电话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喜悦之情。我们等的是一场袭击,但等来你的电话对我们有帮助。”布什说:“我们在为你祈祷。”4

站在白宫的一个阳台上,在科尔扎科夫和另一个保镖举着铅盾的保护之下,叶利钦宣读了他的第二份声明。在这份声明中,他号召士兵和警察不要听从亚佐夫和普戈的命令,但也不要进行对抗。

在圣彼得堡,索布恰克市长与军队指挥官面对面谈话,劝阻他们不要进入市里。跟他一起并肩反对政变的是他的特别助理,克格勃官员弗拉基米尔·普京。普京多年后回忆道:“索布恰克和我几乎住进了市政厅。我们开车前往基洛夫等工厂对工人们讲话。但我们的神经高度紧张。我们甚至分发了手枪,不过我把我的专用左轮留在了保险箱里。我们所到之处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5

普京担心,如果密谋者们成功了,他作为一名克格勃官员的所作所为会被视为职务犯罪。他跟他的上司表达了这种担忧,于是,索布恰克代表他给克留奇科夫打了电话。令人惊奇的是,这位市长居然可以让这次政变的主要组织者接起电话,来讨论一件相对于所有事件的规模来说无足轻重的事情——那就是普京即刻从克格勃辞职。

到现在,克留奇科夫似乎意识到他在没有落实逮捕叶利钦上犯的错误。俄罗斯总统身边的公众防御正逐步加固。应急委员会也名存实亡。帕甫洛夫和别斯梅尔特内赫消失了。亚纳耶夫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现在,白宫的保卫者包括一些知名度很高的人物,有政治局元老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大提琴演奏家姆斯季斯拉夫·罗斯特罗波维奇,诗人叶夫根尼·叶夫图申科和萨哈罗夫的遗孀叶琳娜·波纳。谢瓦尔德纳泽也在那里,大声质问戈尔巴乔夫本人是不是也牵涉在这次政变中。早上五点的时候,叶利钦记起今天是他女儿莉娜的生日,于是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后来,他送给她一个用过的弹药筒作为生日礼物。

当天下午,部队里最年轻的将领之一、四十一岁的亚历山大·列别德将军来到白宫,偷偷告诉叶利钦的保卫者们,第二天凌晨两点会有一次袭击。叶利钦在今年夏天去图拉的第106空降师总部访问时,给列别德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看到他与军人们交朋友,摘下自己的手表送给一个中尉,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手表送给一个中士。

所有女人都被通知离开白宫,保卫者们准备好应对攻击,已经做好准备将叶利钦偷运到附近的美国大使馆避难。

而与此同时,亚佐夫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军队指挥官来指挥对白宫的袭击。四十九岁的空军总指挥叶夫根尼·沙波什尼科夫元帅悄悄地劝亚佐夫退出政变委员会。当亚佐夫反而要他准备直升机将克格勃阿尔法小组空降到白宫屋顶时,他威胁要派两架飞机轰炸在克里姆林宫的军用车辆。在斯大林时期,沙波什尼科夫说这样的话早就被枪毙了。但在戈尔巴乔夫时期,不和的军方俨然成了一个辩论社。

阿尔法部队在接到袭击白宫的指示时违命了。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后来推测,“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想为了克留奇科夫和亚佐夫这样的蠢货让自己双手沾染鲜血”。

危险过去了。星期三早上凌晨,亚佐夫命令所有的部队从莫斯科撤离。这场像小歌剧一样的政变失败了。克留奇科夫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给白宫里的布尔布利斯打电话,告诉他们可以安心睡觉了。第二天早上,这位克格勃头目征用了一架飞机,他和其他政变成员乘飞机飞往福罗斯跟戈尔巴乔夫进行商妥。

戈尔巴乔夫不可思议地在电视上观看了密谋者们的新闻发布会。赖莎在日记中写道:“多么不忠、不法、行为不端之徒啊!不用说,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被吓到了,关于她丈夫病重的谎言说明他们曾想着除掉他。6

戈尔巴乔夫最终总算从叶利钦顽固的个性中看到了一点长处。他告诉切尔尼亚耶夫他坚信叶利钦展示出了自己真正的本性,没有任何事可以摧毁他。

政变第二天,核提箱和两个保护它的上校被护送到机场,一架飞机正等在那里将他们带回莫斯科。夜幕降临之前,三个提箱都会落到国防部长亚佐夫和总参谋长米哈伊尔·莫伊塞耶夫的手上。鲁斯兰·哈斯布拉托夫后来证实,保护戈尔巴乔夫核提箱的上校破坏了与战略指挥部通讯的密码,但苏联庞大的核军火库确实一度全部掌握在强硬派手中。7

政变逐步垮台的时候,赖莎遭受了一次轻微中风。戈尔巴乔夫的妻子回忆道:“我感到手臂一阵麻木和疲软,接着就说不了话了。”政变开始的时候正好跟他们在一起的家庭医生伊戈尔·鲍里索夫把她放到床上。赖莎的话语能力很快就恢复了,但她永远也不能痊愈了。

星期三下午三点左右,他们从BBC新闻上听到克留奇科夫带着一个代表团坐着总统专机前来福罗斯。这在别墅里引起了一阵恐慌。戈尔巴乔夫担心在政变濒临失败的这个时候,他们会来加害于他。他命令仍忠于他私人保镖小分队的五名成员堵住车道,并在楼梯上部署机关枪。赖莎想:“一定是这样,他们是来让亚纳耶夫的公告(戈尔巴乔夫身体不适)名副其实的。”

五点刚过,从机场接亚佐夫、克留奇科夫、巴克拉诺夫、卢基扬诺夫和另外两个人的两辆吉尔车就到了,这些人想请求戈尔巴乔夫保证他们的安全,商量一条出路。用克留奇科夫的话说,他们是希望劝服戈尔巴乔夫压制俄罗斯政府,阻止他们获得完全的独立自主,以保持苏联的完整。但是,被软禁的总统拒绝见克留奇科夫这个克格勃头目或是亚佐夫。

六点半刚过,戈尔巴乔夫的电话线路全部恢复使用,但是只能往外拨电话。他马上给叶利钦打电话,叶利钦用迄今为止最有感情的话回答:“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我亲爱的朋友,你还活着吧?”三十分钟后,他给乔治·布什打了一个电话。布什在电话那头说道:“我的上帝呀,听见你的声音我太高兴了。”戈尔巴乔夫大声说道:“亲爱的乔治,我也很高兴再次听见你的声音。他们想让我辞职,但是我拒绝了。”布什回答道:“听起来还是原来那个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充满活力和自信!”美国总统接着致电最近被他称为“野蛮人”的叶利钦,告诉他:“我的朋友,现在你的威望在这里都高上天了。”8

不久,第二架飞机在福罗斯降落,上面乘坐的是俄罗斯政府的武装军人,由亚历山大·鲁茨科伊和伊万·西拉耶夫带领,来护送戈尔巴乔夫一家安全返回莫斯科。当部长们到达别墅时,赖莎看见他们拿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她大喊:“什么,你们是来逮捕我们的吗?”得知真相后,她不禁流下了眼泪。

大家都抱在一起哭,过往的争吵都被抛到一边。戈尔巴乔夫因为激动几乎语无伦次,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没有跟他们做任何交易”。鲁茨科伊觉得,摇摇晃晃着去亲吻每一个到访者的赖莎看起来就像快死于“心力衰竭”了。

俄罗斯副总统担心会有人捣乱,在空中炸毁总统飞机,于是使用了声东击西的办法将戈尔巴乔夫一家送往莫斯科,作为诱饵的飞机后座上坐着痛苦的克留奇科夫,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被逮捕的命运。

8月22日星期四凌晨两点半,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身穿一件防风夹克和一件脏兮兮的套头衫,从飞机舷梯上走下来。赖莎由十岁的孙女谢妮亚扶着,走在戈尔巴乔夫后面,谢妮亚的全身用一块毯子包裹着。戈尔巴乔夫说:“我从福罗斯回到了另一个国家,我自己现在也变成另一个人了。”在回总统别墅的车上,他们的女儿艾丽娜失控地轻声啜泣。赖莎的情况很不好:她在返程途中都躺在飞机的地板上。9戈尔巴乔夫多年后解释,他们一家人糟糕的状况,使他没有马不停蹄赶去俄罗斯白宫,去感谢现在还大量聚集在那里的拥护者。尽管如此,这却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错误。人群中爆发的对以前不受欢迎的戈尔巴乔夫的情感开始迅速地衰退。

因为这次事件,戈尔巴乔夫的权势被削弱了,而叶利钦的声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在政变期间,叶利钦不仅在苏联内部集结起进步的力量击退了政变者,还让他的对手戈尔巴乔夫总统恢复职务,继续和平的改革进程。这次失败的政变表明,来自乌拉尔地区的这位身材高大、笨拙而嗜酒的农民是最有能力的领导人,也最有可能为俄罗斯人民提供注定失败的共产主义试验之外的选择。

许多国际观察家都没有发现,在过去的一年里,相信民主理念的、受过教育的、有野心的年轻男女坚定地偏向了叶利钦的阵营。这些人在大城市里的群众基础很狭窄,他们受到叶利钦吸引是因为他很受人民(narod)的欢迎,他对军方有影响力,并且能将他们带往自己的目标。

尽管如此,政变发生几天后,布什的国家安全顾问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仍将叶利钦描述成一个煽动民心、好卖弄爱出风头的机会主义者。当斯考克罗夫特的想法被泄露给《华盛顿邮报》后,新的美国大使罗伯特·施特劳斯给华盛顿递了一个消息,声称这样抨击叶利钦是愚蠢的,这又给了叶利钦一个借口来讨厌深受西方喜爱的戈尔巴乔夫。10

克留奇科夫、亚佐夫和其他政变领导人都被逮捕了。克格勃首领给戈尔巴乔夫写了一封信,说他感到很抱歉,总而言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羞愧”。有人看见在被拘留前,流着泪的亚佐夫一边吸烟一边咕哝,“我是一个该死的老蠢蛋”。他将坦克调进莫斯科的决定现在看来是一个战略性错误。这样就迫使军方做出选择,而他们更倾向受欢迎的俄罗斯民选总统叶利钦,而不是酗酒过度的、非选举出来的苏联副总统亚纳耶夫。他请求得到戈尔巴乔夫的原谅。帕甫洛夫也恳求总统能原谅他。

普戈和妻子举枪自杀了。赶来莫斯科参加政变但没起到作用的陆军元帅谢尔盖·阿赫罗梅耶夫被发现在他的克里姆林宫办公室上吊自尽,就是戈尔巴乔夫内阁的楼下。这位六十八岁的战争老兵给总统留了一封信,是在两次试图自杀之间写的,信中说道:“我的祖国正在死亡,而我不能苟活。”

共产党的财政总主管尼古拉·克鲁奇纳负责管理号称有价值九十亿美元的党的资产,他从自己家七层楼高的公寓直接坠下。这也被看做是自杀。他的继任者格奥尔基·帕甫洛夫六周后死于同样的方式。他们将许多关于党的巨大财富去向的秘密一起带走了。

在戈尔巴乔夫总统回来的第一天,他又出差错了。星期四早上,白宫外面有一个浩大的示威活动,庆祝政变失利,戈尔巴乔夫受到了邀请,但他最终决定不露面。谢瓦尔德纳泽因为这又一个错误而感到绝望。切尔尼亚耶夫几次提醒戈尔巴乔夫,白宫外面的人民在等他,但这位被释放的人质“轻蔑地拒绝参加这个欢乐的、受欢迎的庆祝活动”。结果当戈尔巴乔夫的名字在示威活动上被提到的时候,出现一大片喝倒彩声和大喊“下台”的呼声。

相反,戈尔巴乔夫决定在外交部新闻中心举行一场新闻发布会,到场的八百名国内外记者以及官员站起来长时间鼓掌。这样的形式更合他的心意。令人惊讶的是,他认为苏联共产党还有复兴的能力,尽管已经出现了党的高层干部在未遂政变中的合谋现象。对切尔尼亚耶夫来说,这又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这个错误冲走了你在普通人中间、在街道上、在政变的前几天看到的一波波同情和人道关怀”。为戈尔巴乔夫做翻译的帕维尔·帕拉兹琴科心想,“这下戈尔巴乔夫要损失惨重了”。他对一个说英语的同事说道:“苏联共产党完了。”之后,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直接告诉戈尔巴乔夫:“苏联共产党已经完了。你为什么看不清事实呢?谈它的什么复兴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在对着一具尸体急救。”11

8月23日,星期五,戈尔巴乔夫试图就没有感谢白宫代表们在保卫民主方面所起的作用作出补偿。上午十一点,他给俄罗斯最高苏维埃发言人鲁斯兰·哈斯布拉托夫打电话,说他想给俄罗斯议会讲话。他会在十二点到达。

大会堂和阳台马上就挤满了人。戈尔巴乔夫走上讲台的时候受到了鼓掌欢迎,但当他试图为支持政变小团体的政府成员辩护时,底下出现愤怒的吼声。12比戈尔巴乔夫足足高出六英寸的叶利钦以威胁的姿态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夸张地拿出一份政变第一天由总理帕甫洛夫主持、六十名资历有深有浅的部长参加的戈尔巴乔夫内阁会议的会议记录。

戈尔巴乔夫抗议道,他还没有看过这份记录。叶利钦俯视着涨红脸的苏联总统,命令道:“现在读。”戈尔巴乔夫没有反驳。报告显示,几乎整个内阁都背叛了他,要么出于信念,要么出于懦弱。他们一个接一个表示对应急委员会的支持。叶利钦出示了第79号政令,暂停俄罗斯共产党的一切活动,他故意在整个代表大会面前签署了这份政令。当戈尔巴乔夫结结巴巴地说:“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签什么……”叶利钦直接打断他:“我已经签完了。”

叶利钦这副蛮横表现被播放到全世界,说明戈尔巴乔夫已经不再是他回到的“另一个国家”的主人了。当乔治·布什在电视上看到叶利钦“让戈尔巴乔夫碰了一鼻子灰时”,他评价道,“我想他已经过时了”。

苏联总统受到了兴奋的代表们一个多小时的盘问,他觉得叶利钦在一旁带着“虐待狂似的快感”幸灾乐祸地注视着。一个代表冲到话筒前歇斯底里地宣告,所有的共产主义者都必须从这个国家扫地出门。戈尔巴乔夫反驳道:“哪怕是斯大林变态的大脑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他在他们眼里看不到任何怜悯,只有浓浓的憎恨。

下午一点半,哈斯布拉托夫跟叶利钦轻声道:“该结束了。”

俄罗斯总统问道:“为什么?”毫无疑问,他是想起了自己在共产党会议上受到的由戈尔巴乔夫策划的羞辱。

哈斯布拉托夫回答道:“我忍不住替他感到难过。”

叶利钦笑了笑,站起来宣布会议结束。他邀请戈尔巴乔夫到他的办公室去,跟他和哈斯布拉托夫一起共进午餐。尽管戈尔巴乔夫怒火腾腾,他还是不得不向他的对手表示感激,因为他击败了政变并让他安全返回莫斯科。他带着一点点激动向他们讲述,他在BBC上听见哈斯布拉托夫称密谋者们为“罪犯”,他告诉赖莎如果俄罗斯站起来反抗,他们肯定会重获自由。

哈斯布拉托夫马上问道:“那赖莎·马克西莫夫娜是怎么回答的呢?”戈尔巴乔夫说:“她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叶利钦和他的同伴所救。”

在戈尔巴乔夫离开时,他的车被成百上千个叶利钦的支持者堵在路上半个小时,他们发出嘘声和嘲笑声。这群人后来包围了共产党在老广场的总部,在那里,共产党官员们正在疯狂地抢纸、电视、传真机、复印机和电话听筒。人群又移动到卢比扬卡,在波波夫市长提供的吊车的帮助下,将布尔什维克秘密警察的创始人费利克斯·捷尔任斯基的雕像从基座处推倒。

叶利钦接受了一个广播采访,采访中,他批评了戈尔巴乔夫在政变的酝酿阶段让自己身边围着一群强硬派分子。他说:“你不能廓清他在这个阴谋中的所有责任。谁挑的这些官员?他挑的。谁给的他们信任?他给的。他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通过指示戈尔巴乔夫应该用谁来填补那些被逮捕的同志,他坚称自己凌驾于戈尔巴乔夫之上。长着浓眉、黑发和花白胡须的空军元帅沙波什尼科夫,曾威胁要轰炸密谋者,又好交际,取代了亚佐夫的位置。前内政部长瓦季姆·巴卡金搬进了克留奇科夫在克格勃总部的办公室,他给了美国人一份设计图,是克格勃安装在莫斯科新美国大使馆内的窃听设备,这使高层人物感到惊惧不已。

戈尔巴乔夫后来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他解释道,如果政变在一年前发生,可能就成功了,但他一直在误导强硬派来掩饰自己做出的让步,直到木已成舟。然而,这样一来,苏联总统发现更难摆脱另一项指控,指责他在1月份的行为纵容了密谋者,当时,他声称对维尔纽斯的军事流血事件一无所知,又未尝试惩罚相关责任人。应急委员会于是有理由相信戈尔巴乔夫会在他们干完脏活把他接回莫斯科之后,同样对他们网开一面。

1991年8月24日,戈尔巴乔夫最终正视“共产党完了”这个事实,辞去苏联共产党(由列宁创建,由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带领的至高无上的组织)第六任也是最后一任总书记职务。虽然他还是苏联的总统,但他承认,将他提携到现在位置上的党已经无法改良了。他将党的巨大财产签字移交给苏联最高苏维埃,后者通过投票决定禁止党的一切活动。在整个苏联,共产主义官员们疯狂地焚烧和撕毁可能对他们不利的文件。

政变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所发生的事情的情报传播速度太快。政变领导人在星期一凌晨召集电视台负责人列奥尼德·克拉夫琴科准备广播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并对新闻实行严密控制。但在国家电视台和广播公司,苏联广播,总部的每个编辑和高层官员都可以在他们的办公室收看CNN。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从美国广播公司和他们自己在白宫外街道上采访愈演愈烈的抵抗的记者那里了解了事态。

国内竖起了天线的群众也知道了政变正在遭遇反抗。外国文学图书馆的负责人叶卡捷琳娜·吉涅娃利用她在塔甘广场附近楼房里的设备,出版了一份反政变的小报,她承认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从西方媒体那里得知我们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情”。当时的CNN国际编辑伊森·乔丹说:“这对于CNN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故事和时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CNN是确保苏联政变失败的一个主要因素。”CNN的办公室几乎就在俄罗斯白宫的街对面,当叶利钦做出站在坦克上的戏剧性举动时,相关照片通过卫星发送到亚特兰大,又传送回奥斯坦金诺苏联电视台,然后通过微波发送给克里姆林宫、外交部和几个酒店里的广播用户。莫斯科市中心附近的电视都可以接受到微波转播。

政变当天早上,媒体分析师莉迪亚·波尔斯卡娅按下按钮转到四台,她通常听这个台的CNN新闻,结果惊讶地发现,美国人居然像往常一样在播放新闻。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在阿拉木图的办公室二十四小时收看CNN新闻,得以迅速判断出政变团体不值得他支持。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承认,美国白宫把CNN看做能将对叶利钦的支持最快传达到莫斯科的有效消息途径。政变失败后,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在《新闻周刊》(Newsweek)上写道:“感谢信息科技!感谢CNN!拥有抛物线面天线的所有人都可以接收到这个广播公司的播送,也因此得知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全貌。”13政变密谋者面对的是来自奥斯坦金诺内部的反抗。新闻主任埃琳娜·波兹尼亚克拒绝按照命令将亚纳耶夫颤抖的手指和记者们嘲弄的笑声从新闻发布会的播放中消除。14

戈尔巴乔夫解除了克拉夫琴科作为国家电视台负责人的职务,无视他的借口:在克格勃的枪口下,奥斯坦金诺除了听从应急委员会的命令别无他法。总统要求他曾经的朋友叶戈尔·雅科夫列夫来代替克拉夫琴科,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说过话了。这位进步的前《莫斯科新闻报》编辑在接受之前,先敏锐地获得叶利钦的准许。雅科夫列夫恢复了被禁止的节目,重新雇用曾因拒绝接受审查制度而被解雇的记者,并开始摆脱在俄罗斯和全世界广播机构里假装成记者的克格勃特务。

叶戈尔·雅科夫列夫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让戈尔巴乔夫上国际新闻广播,显示他仍然作为苏联领导人在工作。他在CNN和ABC找到乐意合作的盟友,他们两家公司正在竞争政变后接触叶利钦和戈尔巴乔夫的机会。两位总统都同意接受ABC的请求,二人出席由彼得·詹宁斯主持的莫斯科“市政厅”会议,于9月2日星期一进行联合电视直播,面向俄罗斯和美国播出。

在ABC新闻总裁鲁恩·阿利奇公开夸耀“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直播将为美国各地的人们提供一个平台,在这关键的历史时期向两位领导人提问”,之后他们的竞争对手CNN总裁汤姆·约翰逊和伊森·乔丹马上乘坐8月29日从亚特兰大飞往莫斯科的航班来“阻碍采访”。让他们感到高兴的是,叶戈尔·雅科夫列夫让戈尔巴乔夫在原定录制ABC节目的前一天接受他们长达半个小时的独家采访,采访由斯蒂夫·赫斯特主持,也在苏联电视台播放。

这次采访是戈尔巴乔夫夸耀他恢复政治运气的一次机会。当天,他召集十五个原苏联共和国中十国的总统开会,其中包括叶利钦,他们同意组成一个国家委员会,由戈尔巴乔夫担任领导,再度启动关于一个新联盟协议的谈判。

他坚持认为自己再次掌握了控制权。他告诉CNN的赫斯特,他与叶利钦的新结盟是“坚不可摧的”。


 
  1. 笔者综合了多方叙述来描述1991年的八月政变,主要来源于:阿伦的《鲍里斯·叶利钦》;波尔金的《震撼世界的十年》;切尔尼亚耶夫的《我在戈尔巴乔夫身边的六年》;科尔顿的《叶利钦》;多布斯(Dobbs)的《打倒“老大哥”》(Down with Big Brother);邓洛普(Dunlop)的《俄罗斯的崛起与苏联的落幕》(The Rise of Russia and the Fall of the Soviet Union);戈尔巴乔夫的《回忆录》;雷姆尼克(Remnick)的《列宁陵墓》(Lenin’s Tomb);斯蒂尔(Steele)的《不朽的俄罗斯》(Eternal Russia);叶利钦的《为俄罗斯奋斗》;科尔扎科夫的《鲍里斯·叶利钦》与沙波什尼科夫的《选择》(Vybor)。
  2. 多布斯《打倒“老大哥”》,第374—375页。
  3. 切尔尼亚耶夫《我在戈尔巴乔夫身边的六年》,第408页。
  4. 贝施洛斯和塔尔博特《最高级别》,第434页。
  5. 普京(Putin)、格沃尔基扬(Gevorkyan)、季马科娃(Timakova)和科列斯尼科夫(Kolesnikov)《第一人称》(First Person),第93页。
  6. 戈尔巴乔夫《回忆录》,第817—824页,其中包含了赖莎在日记中对政变的记述。
  7. 多布斯《打倒“老大哥”》,第391页。
  8. 布什和斯考克罗夫特《重组的世界》,第532页。
  9. 穆拉托夫,“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
  10. 贝施洛斯和塔尔博特《最高级别》,第444—445页。
  11. 雷姆尼克《列宁陵墓》,第495页。
  12. 哈斯布拉托夫(Khasbulatov)《为俄罗斯奋斗》(The Struggle for Russia),第170—184页。
  13. 谢瓦尔德纳泽,“戈尔巴乔夫的悲剧”(The Tragedy of Gorbachev)。
  14. 密茨凯维兹《切换频道》,第1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