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洞底找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我痛苦地向左侧身躺下,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我牢房的墙上刻下了基督山伯爵的名言:上帝必会予我公正。

萨拉瓦和他的朋友并没有拿走我的步枪。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么做。我一手抓着枪,他们则架着我,沿着陡峭的小路朝萨伯拉村走去。这个村子离我们大约两百码远,有大概三百户人家。我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我最后一颗手榴弹,手榴弹的保险销已经拔掉,随时准备跟他们同归于尽。现在刚过下午四点,太阳还很高。

我们碰见了一些当地人,因为看到有人正在帮助一名负了重伤但依旧全副武装、一手抓着步枪的美国人,他们显然非常吃惊,停下脚步瞪着我们,我则与他们对视。他们望向我的眼神中满含仇恨。我十分熟悉这种眼神,它在任何地方都一样,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对异端的厌恶。当然,他们感到很困惑。这一点都不奇怪。我自己也大惑不解。为什么萨拉瓦会帮助我?最令人担忧的是,萨拉瓦似乎正在面对愤怒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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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但我低估了长者在这个普什图部落中的崇高地位。萨拉瓦和其他许多人都是好人,他们不想伤害我,也不会允许其他任何人来伤害我,更不会向同村一些村民的嗜血欲望屈服。他们只想帮助我。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一点。

路上碰到的牧羊人显露出的充满敌意和警觉的表情非常典型,但他们并不代表大多数阿富汗人的观点。我们继续往下走,来到了萨伯拉村顶上的房子。我之所以叫它"顶上的房子",是因为这里的房子一座叠着一座地建在几乎垂直的山崖上,你从道路上就能走到一座房子的房顶上。你必须再往下走一段才能到房子的正门。进了房子之后,你就或多或少地进入了地下,来到了某种土石构造的人造洞穴之中。屋子里面就是简单的泥地,有石梯通往另一层的房间。但你最好不要到那里去,因为村民很可能把羊养在里面。而有羊的地方就有羊粪,所以到处都充满着难闻的味道。

我们来到这座房子的外面,我告诉他们我仍然渴得要死。我记得萨拉瓦递给我一根浇花的水管,水管上有一个很大的装饰品,有点像水晶酒杯。随后他在什么地方拧开了龙头。我插上手榴弹的保险销(这是美军条令中禁正的行为),并把它放回我背着的装具袋里。

现在我腾出了两只手,水非常冷,异常甜美。随后他们从屋里取出

一张帆布床,四个人在萨拉瓦的监督下小心地把我抬起来放到床上。我能够看到美军的战机轰鸣着从天空飞过。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举起手指着它们。我只是渴望地望着它们,想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把我接走。

现在萨伯拉村所有的人都围在我的床边,萨拉瓦则继续他的工作。他细心地清洗我腿上的伤口,我的怀疑得到了证明:子弹没有留在我的左腿里。他找到了子弹的出口。基督啊!我一直有两个伤口在流血,难怪我如此衰弱。

随后他取出一件小小的手术器械,开始把弹片从我的腿里取出来。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能找到的所有火箭弹弹片都取了出来。那简直疼得要命。但他还不停手。他又把伤口彻底清洗了一次,敷上消炎药膏,然后包扎起来。

我躺在那里,精疲力竭。没过多久,我想大约在6 点钟左右,他们回来把我抬到屋里面,还给了我干净的衣服,这是除了我喝到的第一口水之外最好的东西了。那都是柔软的阿富汗服装,有肥大的衬衣和宽松的裤子,都非常舒服。我感觉好像又贴近了人间。实际上,他们给了我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一套白的白天穿,一套黑的晚上穿。我的美军战斗服已经破烂不堪,只剩下上半截,我脱下它,换上当地部落的服装,但这时我遇到了困难。我的肩膀依然异常疼痛,他们必须帮我把衣服脱下来。这时他们看到了我背上那个夸张的刺青,那是海豹三叉戟图案的一半(摩根身上文着另一半),他们吓得几乎要晕倒了。他们认为那是个某个好战部落的纹章(我想也确实如此),并觉得我可能是魔鬼的化身,我必须不停地对他们说我是个医生,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相信我并不是美军特种部队的战士,背上的文身也不是什么魔力强大的符号,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他们全部毁灭。我到底赢了这场辩论,这让我很高兴,但是我穿上衬衫让他们更加高兴。他们还放下衬衫的袖子,遮住我小臂上露出的部分图案。

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面上都露出了微笑,而我在留在村子里的这段时间内则变成了马库斯医生。

我最后一个请求是让他们带我出去小便,他们答应了,但让我用阿

富汗人传统的姿势来完成这一过程。我记得自己当时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这让他们全都大笑不止。

不管怎样,他们又把我平安地带回到我的床七,一面还哈哈地笑着:我突然恐惧地发现他们把我的步枪拿走了。我要求知道枪到哪儿去了,他们费力地向我解释说必须把枪拿走,因为如果基地成员来到这间屋子,看到那样一支狙击步枪的话绝不会相信我是个受伤的医生。这时我开始摸不透他们了,但不管怎样我都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干脆就不想这件事了。他们最后全都离开了,剩下我一个人躺在落日的余晖中。

我喝了水,吃了一些他们烤的大饼。他们还给了我满满一盘温热的羊奶,让我用饼蘸着吃。但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无疑是我所吃过的最糟糕的东西。我差点吐了出来,随后我请他们把奶拿走,告诉他们这不符合我的信仰!然后我开始啃那块又干又硬的大饼。但我很感激他们,而且我想让他们清楚地了解我的感激之情。我本来可能已经死在山上了。如果不是他们,我已经死了。

现在我又一次独自一人了。我环视周围,第一次认真观察我周围的环境。地板上铺着一块厚实的阿富汗地毯,墙边放着五颜六色的靠垫。房间里挂有雕刻的装饰品,但是没有画。窗子上装着玻璃,透过它我可以看到下面其他的房子的茅草屋顶。他们在这里绝对是建筑高手,但我不知道石头、玻璃和茅草这些原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上了锁的大木头箱子。我知道那里放着全部家庭成员最珍贵的财产。他们并没有多少财产。相信我。但他们似乎准备与我分享他们所有的一切。

他们给了我几条毯子,但直到夜晚临近我才明白为什么。气温从白天的酷热一下降到零度左右。

我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古老的铁制炉子,是烧柴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每天就用这个炉子烤大饼。这个炉子能够为两座像我现在住的这样的大房子里的所有人烤大饼,大饼烤好后就分给每一个人。因为没有烟筒,我躺在那里,想知道点炉子的时候烟会排到什么地方去。但我没有任何发现:答案:没有任何地方。烟会一直留在我的卧室里。

我睡意渐浓,伤口依然悸痛,但没有感染。好啊,萨拉瓦!对吗?新住所的门很厚,但安装得很糟糕。它能挡住风雨,如果有人想要进来必须用力猛推才能把门打开。我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知道没有人能够在不惊醒我的情况下进人房间,所以我睡觉的时候没有必要保持高度警惕。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吓了我一跳。在一片寂静中,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了。我睁开眼睛,看到八名全副武装的基地人员冲进了房间。第一个径直走到我的床边,使出全身力气扇了我一个耳光。这真把我惹火了,他实在很走运,因为我现在动弹不得,实际上已经是个俘虏。如果在我状态良好的时候他敢动我一个指头,我就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这个混蛋。

我从他们的外表上就知道他们是基地成员,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干净的牙齿、双手和衣服。他们都营养良好,能够说整脚的英语。他们中间没有大个子,平均身高大概在五英尺八英寸左右,每个人都扎着前苏联的老式皮带,皮带扣的中间有一颗星。他们都穿着阿富汗当地的服装,不过身上马甲的颜色都不一样。每人的皮带上都插着一把匕首和一支俄制手枪。一切都是莫斯科制造。一切都是偷来的。

我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东西。我没有枪,没有手榴弹,只有勇气,得克萨斯的孤星刻在我的手臂上,也刻在我的心上。我需要那样的勇气,因为这些家伙开始对我拳打脚踢,他们踢我的左腿,用拳头打我的脸和身体,把我打得很惨。

但我并不在乎。按照我接受的训练,我能轻而易举地把这种整脚货色打翻。他们里面没有一个人的搏击真正像样。他们都是很走运的家伙,因为要是在正常情况下的话,我能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直接从窗户扔出去。我主要担心他们可能会开枪打死我,或者把我捆起来送到什么地方,甚至押我穿过边境去巴基斯坦,对我拍段录像,然后在镜头前砍掉我的脑袋。

如果我当时认定他们意图如此的话,那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个坏消息。我虽然受了伤,但伤势还没有严重到不能动弹的地步,我开始想办法逃走。我头顶上的椽子中能看到一根四英尺长的铁棍。如果我站起来能够

到它吗?能。

在生死枚关的情况下,我会抓住那根铁棍,仔细找一个最凶悍的家伙下手,一棍子把他砸得再也爬不起来。然后我会出其不意地攻击最前面的两个人,同时把所有的人都逼到墙角里去,让他们挤在一起。这是海豹的标准战术,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掏出武器攻击我或者是冲出屋子。我很可能还得再砸开儿个人的脑袋,然后再夺一把他们佩带的俄制手枪,把剩下的人全干掉。我能做到吗?我想可以。要是我失败了的话,海豹第十大队里我的兄弟们肯定会对我大失所望的。

我最后一步是在把他们全部干掉之后抢过他们的武器和弹药,然后守在这座房子里,等美国人来救我。

问题在于,这样做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这座房子已经被大量基地分子包围,他们人人都有AK 步枪。我看到他们进进出出,还有些人守在窗子外面。不管怎样,萨伯拉村周围都是基地分子。萨拉瓦已经告诉过我这一点,那么我怎么会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 … 除非他们也接受了基地组织的思想… … 除非我当时实际上是落在了另一些正在闲逛的基地组织武装分子手里。

但是我床边的那些人可没有闲逛。他们就是冲我来的,不停地问我为什么去那里,美国飞机正在干什么,美国是不是正打算攻击他们,谁正前来营救我(真是个好问题,不是吗?)。因为我的目的是活下去,而不是在跟一群全副武装的部落分子的冲突中送命,所以忍辱负重是当前表现勇气的更好方式。

我反复告诉他们我只是个医生,来这里是为了医治我们的伤员。我还对他们撒谎说我有糖尿病。我不是特种部队的成员,我需要水。但他们没有理睬我。很奇怪的一点是我的胡子现在成了大问题,因为他们知道除了特种部队之外,美国军队是不允许留胡子的。

我想办法说服他们我必须到屋外去,他们给了我一次走出屋子的机会,这是我最后一次溜走的机会。但是我跑得不够快,他们又把我拖回了屋内,更凶狠地毒打我。我的腕关节骨折了,剧痛难忍,迄今为止我的手腕已经动过两次手术。

这时候他们点起了他们的提灯,大概一共点了三盏,屋子被照得通

亮。他们审问了大概六个小时,一面大声喊叫,一面对我拳打脚踢。他们告诉我说我的兄弟已经都死了,他们已经把每个人的脑袋砍了下来,下一个就是我。他们说已经击落了一架美军直升机,飞机上所有的人都被干掉了。他们作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大声叫喊着,吹嘘他们最后会把在他们国家的所有美国人都杀光… … 我们要把你们杀光!

他们兴高采烈地指出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朝那根铁棍瞥了一眼,那可能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地告诉他们我只是个医生。

一个村里的孩子在中间走了进来,他大概有十七岁的样子。我能肯定当我来村子的时候,他就在路边围观的人群里。当时他就带着我所说的那种仇恨的表情,那种对我和我的国家的轻蔑和仇恨。

那些基地组织的人让他进来,看着他们把我踢来踢去。他真得很喜欢看这种场面,我能看出来,基地组织把他当做"自己人"。他们让他坐在床_卜,看着他们猛踢我左腿上的伤口。他太喜欢这种场面了。他一面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一面哈哈大笑:"基地组织,哦… … 基地组织!" 我永远忘不了他的脸,他的笑容,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目光。我盯着那根铁栏杆。那个孩子也是个非常非常幸运的家伙。

这时候我的审讯者们找到了我步枪上的激光瞄准器和我的照相机,想拍些自己的照片。我教他们用激光瞄准器来拍照,让他们直视里面射出的激光束。我猜我给他们最后的礼物就是把他们全弄瞎!因为激光束可以把他们的视网膜烧坏。

此后,大概已经到了半夜时分,一个新的身影进了屋子,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我知道这是村里的一位长者,他个子不高,留着胡子,十分威严。基地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向两边让开道路,那个老人走到我躺的地方,俯身用一个小银杯喂我喝了些水,又给了我一点大饼,随后站起身,开始对那些基地分子说话。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后来知道他在告诉基地分子不许把我带走。我猜基地分子早就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们可能早就把我带走了。他的声音不高,非常平静而坚定,其中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在他说话时没有一个人插嘴,也没有一个人打断他。

这个身材矮小的大人物申明了部落的法规,而基地的人一个字也没说。随后他离开房间,朝山上的夜色走去。只有那些习惯别人服从于自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仪态。他有点像里诺教官。基督啊!要是里诺教官看到我会怎样?

村里的长者一离开,在呆了六个小时之后,那些基地分子大约一点钟的时候突然决定离开。希望他们的眼睛已经开始疼了。

这些人的头是一个瘦高个,比其他人差不多高一个头。他带着手下人走了出去。我能听见他们细微的脚步声消失在从萨伯拉村通往山里的小径上。我又一次独自一人被留在屋里,流血不止,浑身青肿。怀着对那位长者的感激之情,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但心里真的很害怕那些混蛋会再回来。

砰!门突然开了。我几乎从我宽大的阿富汗衬衫里蹦了出来。他们又回来了吗?他们是来处决我吗?我还能站起来拼命战斗吗?但这次来的是萨拉瓦。我必须问问自己,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他告的密吗?他是基地分子的人吗?还是基地分子恰好在没人的时候闯了进来?

我当时还没有"洛克海"法则的概念。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法让我明白,不管怎么样,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们。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机会。萨拉瓦提着一盏小灯,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朋友。以我现在的状态,在这么微弱的光线下面,我看不清他们,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干什么。

三个村民把我从地板上抬起来朝门走去。我能看见他们的影子投在泥墙上朦胧而可怕,说老实话,那简直像是电影《 天方夜谭》 里的场面。马库斯现在被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抬去见恶魔了。我当然不知道他们是接受了村里那位长者的命令,要把我带出村子,以防基地组织无视那条古老的法则,决心用武力把我带走。

一出了村子,他们就熄灭了提灯并展开了战斗队形。两个人端着AK47 走在前面,一个人拿着AK 走在后面。包括萨拉瓦在内的另外三个人抬着我走出村子,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去。那是很长一段路,我们可能走了一两个小时,但他们就像布什曼人或贝都因人那样,好似不知疲

倦。

最后,我们沿着另一条小路一直走到一条河边― 我猜就是我遇见他们时的那条河― 就在瀑布的上游。我一定重的要命。我不禁再一次惊叹他们的力量。

到了河边以后,他们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在这个无月的夜晚,在一片死寂中抬着我过河。这时我只能听到水声,此外另lJ 无声响。到了对岸,他们一刻不停,抬着我穿过树木的间隙,朝一个陡坡上走去。在白天,这里一片郁郁葱葱,异常美丽。我曾经见过那美丽的景色,即便在黑夜,我也能感觉到这片长满灌木和获类植物的绿色介11 境。最后,我们到了一个山洞里。他们把我放在地_匕我试着跟他们说话,但他们看不到我的手势,也听不储我的话,所以我的努力是徒劳的。但我最后还是让萨拉瓦明白我有糖尿病,必须随时喝水。我猜对于干渴的恐惧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梦魔,而当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到那条河边。他们把我抬到山洞的后半部分,把我放下。我猜当时大概是清晨四点钟。当天是6 月30 日星期四。他们没有给我留食物,但他们给我找来了一个盛水的容器― 个很旧的百事可乐瓶子,那是这个星球上气味最难闻的一个玻璃制品。我觉得那以前肯定用来盛过羊粪。但我只有这个好像是从下水道里捡来的瓶子,而且它里面装满了水。

我不敢用嘴唇捧着个瓶子,害怕得_七伤寒。我就像那些西班牙人喂牛一样,把瓶子高高地举起来,然后把里面的液体倒进我的嘴里。我没有食物,也没有武器,萨拉瓦和他的人已经回去了。我担心他们已经决定把我丢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萨拉瓦告诉我他五分钟后就回来,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我在黑暗中独自一人躺在洞底的岩石上,冷得直发抖,不知道下一步等待我的是什么。

在那个夜晚,我崩溃了,彻底丧失了信心,开始因为恐惧而无望地抽泣,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里诺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踢我的屁股的。不过我希望他踢我右半边,不要踢左半边的屁股。

我一直在想摩根,拼命想跟他交流,乞求上帝让他听到我内心的声音。天很快亮了。萨拉瓦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耶稣基督!他们把我

丢在这里等死了;摩根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海豹突击队里的兄弟们也离我而去了。

我本来会一直胡思乱想下去,但这时候一群黑色的阿富汗大蚂蚁突然开始咬我,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虽然我自己已经放弃了,但决不甘心被这些蚂蚁活活吃掉。我撑起身体,用我的百事可乐瓶子把它们碾死。

大多数蚂蚁很可能是被瓶子的臭气熏死的,但不管怎样,我的确打死了很多蚂蚁,把它们暂时赶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人来。没有普什图族人,没有萨拉瓦,也没有基地分子。我开始感到绝望。蚂蚁又爬回来了,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对它们发动全面攻击了。我开始有选择地进行攻击,用我的百事可乐瓶子杀死那些带头的蚂蚁。我在洞底找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我痛苦地向左边侧着身子躺下,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我牢房的墙上刻下了基督山伯爵的名言:上帝必会予我公正。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相信这句话。上帝现在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我仍然活着。也许上帝马上就会给我帮助。上帝的举动总是莫测高深。但现在就连我的步枪也不见了,我的希望也开始渐渐破灭了。早上快到八点钟的时候,我刚刚要睡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活跃起来。我能听见羊脖子上的小铃档在叮当作响,这些羊好像就在我的头顶上。砂石开始不停地落在我身上,我一下意识到原来我藏身的山洞是没有洞顶的。我的头上就是蓝天,我能听见那些山羊朝山上走去,它们蹬下的沙子不断落在我身上。

好消息是这些沙子把蚂蚁埋住了,我为了避免沙子落到眼里,准备把脸朝着地面,并用双手遮住眼睛,但我的右腕被基地分子用枪托砸伤了,一动就剧痛无比。突然,我恐惧地发现左侧岩石边上露出了一根AK 一47 步枪的枪管。我没法躲藏,没法隐蔽,更没法还击。先是枪管,接着整条步枪、握枪人的双手、面孔都露了出来― 那是萨伯拉村一个兄弟的面孔,他正兴奋地笑着。我当时受惊过度,甚至没有大骂他一顿。但他给我带来了大饼和那难闻的羊奶。并把我那个下水道里捡来的瓶子里灌满了水。

半个小时后,萨拉瓦来了,这距他离开已经有五个小时了。他看了看我的枪伤,又给了我一些水,随后他派了一个人守卫山洞的人口。那个守卫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像其他人一样精瘦,蓄着胡须。他坐在出口上面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肩上挎着AK 一47 步枪。

我躺在地上,睡着了好几次,每次醒来我都会探头看看那个守卫是不是还在那里。他的名字叫诺扎蒙德,每次他都会友好地微笑着,朝我挥挥手。但我们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有一次他来帮我把水瓶灌满的时候,我提出想喝他的水,但他不同意。

我举起那个邪恶的百事可乐瓶,把里面的水直接倒进嘴里,随后把瓶子扔到了山洞后面。诺扎蒙德再次来灌水的时候,他到山洞后面找到了那只瓶子,又把它灌满了。

到了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呆在山洞里,牧羊人几次三番地从我面前经过。他们没有向我挥手或与我交谈,但也没有出卖我的位置。如果他们这样做了的话,我相信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即使现在我也不确定洛克海法则对一个已经离开村子的人是否仍然有效。诺扎蒙德给我留下了一些新鲜的大饼,对此我十分感激。天黑之后不久他就回去了,此后几个小时我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我竭力保持冷静和清醒的头脑,因为看起来萨拉瓦和他的人希望救我的命。就连村子里的长者很显然也站在我一边。当然,这与我的个人魅力没有任何关系。这完全是因为洛克海法则。

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夜晚。6 月30 日过去,7 月l 日来临了。在午夜时分,我看了一下表,希望这漫长的一天赶快过去。我竭力不去想我的家和我的父母,不去自怜自哀,但我知道在得克萨斯州的家里,现在是大约下午三点钟,我怀疑是否有人知道我遇到了多么大的麻烦,知道我多么需要帮助。

我并不知道当时有两百多人正聚集在我家的农场里。没有人回家,好像他们正在期望一种无望的局势能够出现转机,好像他们为我进行的祈祷能够得到上帝的回应,好像他们的出现能够保护我免于死亡,好像他们相信只要他们留在我家,就不会有人前来宣布我已经阵亡。

妈妈说她见证了一个奇迹。她和爸爸为留在农场的每一个人提供三餐,而她根本不知道食物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食品就是源源不断地送到农场。从几个食品经销商那里开来的大卡车载着足够两百个人吃的牛排和鸡肉来到农场。当地的餐馆送来海鲜、意大利面条、汉堡包。人们先是每次送五十人份的中餐食品,后来改为每次送六十人份,另外还有鸡蛋、香肠、火腿和咸肉。爸爸说烧烤用的炭火就一直没有熄灭过。每一个人都是帮忙来的。其中包括赫尔佐格一家,他们是当地的农场主,虔诚的教徒和爱国者,随时愿意帮助遇到困难的朋友。赫尔佐格夫人带着她的女儿来到我家,一句话也不说,就开始打扫卫生,而且每天都来打扫。

海军的牧师让每个人都背诵《 圣咏集》 的第二十只篇,而我当时也在做同样的事'在露天的仪式上,每个人都起立,庄严地唱海军赞美诗:

永恒的上帝,万能的救主,汹涌的波涛已被你制服,你力挽狂澜,

深邃的大海被迫就范… …

当然,他们在结尾时总会唱那段专门为海军的海豹突击队而作的诗节,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永远的赞美诗:

永恒的上帝,忠实的朋友

我们派遣肝胆相照的兄弟,

执行危险的秘密任务,

请及时照看他们,

请倾听我们的呼唤,

保佑上天,入地,下海的海豹队员。

这些人们只能自己找地方、找时间休息。我们在农场的人口处有一间很大的木头客房,人们一般都到那里休息。海豹队员则在房间里随便

找个地方休息,睡在床、沙发、椅子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每隔三个小时,阿富汗前线就会打来电话,但每次电话的内容都一样:'役有消息。"一直有人陪着我母亲,但是她仍然担心得不得了。

到了7 月1 日,许多人开始丧失信心,觉得我已经死了。但摩根绝不相信这一点,反复说他一直与我保持着精神上的联系,非常确定我虽然受了伤,但还活着。

海豹队员们甚至不愿考虑我阵亡的可能性。他们相信我只是在任务期间失踪了。除非有人确定无疑地告诉他们我阵亡了,否则他们只会认为我失踪了。这跟那家愚鑫的电视台不一样,不是吗?电视台以为无论对错,自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它播出的消息给我的家人带来了极大的精神痛苦。

诺扎蒙德带着两个人回来了,结果又一次把我吓得够呛。当时大概是7 月l 日星期五的清晨4 点,他们没有带提灯,压低声音耳语着相互交谈。他们又一次抬我下山到那条河边。我想把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瓶子扔掉,但是他们又把它找回来了。看来兴都库什地区严重缺乏水瓶。他们把那个瓶子看得像钻石一样珍奇。

我们过了那条河,翻上陡崖,回到村庄。这段路程看起来用了很长时间,其中有一次我打开了手表上的灯,这一举动差点把他们气疯了:"不!不!不!马库斯医生。基地分子!基地分子!"

我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手表上的灯发出的光十分微弱,但他们一直指着我的表。我很快意识到光亮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有极大的危险,萨伯拉村已经被恐怖武装包围了,他们正等机会抓住或是杀死我。,抬我的人也是在普什图族中长大的,知道最微弱的光亮在此处的山里也是异乎寻常的,很容易引起一个机警的巡夜者的注意。

我立刻把那个该死的东西关上了。一个端着AK 步枪走在前面的人懂一点英语,他折回来走到我身边低语道:' '基地分子看到亮光,他们会打死你,马库斯医生。"

我们终于到了山上,这时我想到了直升机。我想在这个地方可能会有人会来救我。但没有人来。我躺在地_匕天快亮的时候,萨拉瓦带着

他的医疗包出现了,他是来医治我的腿的。他把被血浸透的绷带解开,清洗了伤n ,敷上消炎药膏,然后又用新的绷带包扎伤口。随后他拿出一些胰岛素来治疗我的'糖尿病,,这让我大吃一惊。

看来我撒谎的技巧比我想象的高明。而且很显然我必须服下这些药。我这是为了我的国家。难以置信,不是吗?

他们把我抬到靠近村庄最高处的一座房子里,一会儿以后,我遇到了我第一位真正的朋友,穆罕默德o 古拉布,他是村中长者的儿子,33 岁,在当地担任警长。每个人都叫他古拉布,而他在村子里有很高的地位。他明确表示只要有他出面,基地分子就不会把我带走。他是一个大好人,我们成了好朋友。或者说我们几乎成了好朋友,因为我们双方的语言障碍几乎无法克服。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试图谈各自的家庭,我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六个孩子和数不清的叔伯兄弟。要让他明白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非常困难,他最后只知道我有一个兄弟,因为我每次提到摩根的时候,他总是会把摩根当成我。

古拉布身边还有一个朋友,他也是个非常好的人,很明显他是在充当换班的警卫。他们两个总有一个人在,从不让我单独一个人呆着。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是为什么。由于基地分子全副武装地冲进村庄,不顾村民的意愿对我进行拷问,全村都感到十分愤怒。那些基地分子险些导致全村依据洛克海法则对他们实施最终惩罚,这意味着整个村子都要为了我战斗至最后一人。

我还没有完全理解洛克海法则的含义,但我清楚我不会被交给基地分子。现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全职保镖。不过仍然有村民来看我,我来到新住处后第一个来看我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他坐在我的床边,想教给我一句祈祷词。我很快就学会了,开始跟着他一起念。他非常兴奋,拍着手大笑,然后飞奔出门找来了一群孩子。第一个孩子几乎立刻就带着他所有的小朋友重新回到房间里,一共大概有二十个孩子,他们都很想跟一个来自得克萨斯州的一起祈祷。我告诉他们我是个医生,他们很快就懂了,开始大笑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称好,马库斯医生"。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心喜欢我,我从一个孩子那里借了一支笔,用英语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写在胳膊上。然后我

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我的胳膊上。

我们相互教了"耳朵"、"奥子"和'.嘴巴"这儿个词,然后是'冰"和''走路",学会这两个词对我来说非常有用。他们终于离开了,但是其他村民又来跟古拉布聊天,在古拉布的鼓励下,我开始与那些能够准确判断距离的牧羊人交谈。在整天的谈话中,我们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在大约两英里外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美军基地。

他们指着窗外的一座山,这座山很像美国的洛基山,高高地耸人云霄,花岗岩的岩壁就连山羊也爬不上去。"在那里,马库斯医生,在山的另一边。"其中一个牧羊人说道。但是我因为还不能行走,更翻不了山,所以暂时打消了前往美军基地的想法。

他们指的是曼洛及地区的莫纳吉村,我知道美军在那里设有一个哨所。但现在我不可能去那里,我在腿痊愈之前去不了任何地方。虽然如此,这些牧羊人对于地形和到各个村子及美军基地的距离了若指掌。他们一辈子都在山里行走,对当地有丰富的知识。而对每一个海豹队员,尤其是像我这样准备逃离软禁的海豹队员来说,掌握当地知识是关键所在。

通过与牧羊人的谈话,我能够推断出从6 月28 日我的队员战死的战场开始计算,我一个人前进了大约七英里,其中四英里是走的,三英里是爬的。一七英里!哇!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这些牧羊人清楚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而且他们也像大家一样,都知道墨菲山岭之战,因为基地组织在那里遭到了惨重损失。o o 一"你会开枪吗?马库斯医生?你会开枪吗?"

我?开枪?从来都不会。我只是一个照顾病人的医生。但在战斗结束后,我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还能在山区前进七英里,这让我非常骄傲。我抓起圆珠笔,在我的右腿上画了一幅各个山岭的地图,并标出了距离。右腿上画满之后,我就在左腿.上画。(那可真疼。那可真疼啊!) 中午时分,孩子们又会来作祈祷,一块来的还有几个成年人,他们也很想见见我这个美国人。我想他们是在表示欢迎我加人他们祈祷的行列。当然,我没有告诉他们,在祈祷的时候,我悄悄地祈祷上帝尽快让我把步枪拿回来。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他们都回来做下午的祷告,在日落的时候再次祷告。那些小孩子是我的第一批朋友,作完这次祷告后就必须回去睡觉,但是他们在离开之前都会来跟我拥抱,因为还没有学会用英语说"再见"或者"晚安",他们在走之前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们学会的第一句英语:"你好,马库斯医生。"

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可以留下来跟我再聊一会儿天。古拉布帮他们跟我交流,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大家都成了朋友。麻烦在于,现在我开始感觉不舒服,不仅伤口疼,而且还有一点类似感冒,只是比感冒的症状更重一些。

当孩子们全都离开以后,村子的长者来看我了。他给我带来了大饼和干净的水,并坐下来跟我谈了大概花个小时,讨论我怎样才能到一个美军基地去。很明显我现在是这个村子的一个大麻烦。基地组织已经警告村民,必须立刻把我交出来,因为这对基地组织的事业极其重要。那位长者向我透露了这一消息,但是他认为我现在无法行动,如果他的一名普什图族人能够徒步前往阿萨德巴德的美军基地,通知美军我的位置,那么事情会简单的多。当时我不知道他准备亲自前往,那可是要一个人在山里走三十到四十英里。

他要我写一封信让他带到阿萨德巴德。我写了如下的内容:这个人给我提供了住处和食物,务必全力帮助他。当时我以为他要让我一起前往,可能还要带上一个护卫和几个帮忙抬我的人。出发的时间定在第二天19 : 30 ,晚上的祈祷一结束就动身。

但是我理解错了。这位老人根本没打算让我一起去,因为他清楚如果让我在山里走这么长的路会引起很大的麻烦,还不如让我躺在这里。而且,如果基地分子发现我们的行踪,很有可能会设下埋伏。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老人,没有机会向他道谢。

第二天整个下午和前半夜我都在等他来叫我走。当然,他没有来。我再一次大失所望。

到了晚上,部落的首领们都来到我的房间里谈天,他们给我带来了我在第一座房子里曾经用过的那个小银杯,还给我倒了几杯他们喝的茶,估计他们大概在山上种了一点茶叶。喝茶的时候还有糖果。对于每天都

得啃干巴巴的大饼的我来说,糖果的味道简直桦极了。

古拉布跟我坐在一起,还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但是他既不能也不愿回答我有关他父亲及其计划的问题。我想部落的首领们觉得我不知道更好一些。这是普什图族的一贯作风,有关长者的信息只有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提供。我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这一点了。

古拉布整个晚上几乎都在努力向我解释将普什图部落和基地组织联系在一起的种种复杂关系。四年以来,美国一直在努力把所有的基地分子赶出阿富汗,但成效甚微。

基地分子们在戚得部落的忠诚方面似乎具有某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运用黑手党的整套办法,有时候送礼物,有时候用金钱,有时候许诺提供保护,有时候则直接进行威胁。但实际上如果没有普什图村庄的合作,他们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

基地组织的头目在许多村庄中都有亲戚,许多年轻人也认同他们的好战思想。刚刚小学毕业的孩子一一开玩笑,他们根本没有小学― 就加人了那些宣称要把美军彻底赶走的凶手行列。

我想加入基地组织对于某些孩子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你在任何一个村子里都能见到这些潜在的基地组织新成员。我就见过几十个,他们还太小,眼里和心中还没有仇恨和杀戮的欲望。基督啊,一个这样的小孩子就坐在我的床上,让八个全副武装的人拷打我。他肯定还不到十七岁。

但是生活还有另一面。萨伯拉村很显然处在古拉布父亲的英明管理下。在一片没有法律可言的土地上,这里仍然维持着一定的规则和秩序。我们在库纳尔省已经呆了将近三个月,但由于地形的原因,基地组织实际上控制着这个省的大部分地区。

我的意思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中央政府怎么可能实施统治呢?没有道路,没有电,没有邮件,几乎没有通讯,主要的产业是羊奶和鸦片,山间的溪流就是自来水公司,包括鸦片在内的所有货物要靠骡车拉。r } , 央政府的统治?你是在幻想。那根本不可能实现。

基地组织就在光天化日下四处活动,基本上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会把他们赶到巴基斯坦。他们在那里呆上大概十分钟,然后又会回到这片

他们曾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山区。

这些日子里,礼物少了,恐惧多了。基地组织是一部无情的机器,其本能就是杀死他们的敌人,他们本来应该已经迫使古拉布和他的父亲屈从于他们的淫威,但是没有成功。古拉布父子都是坚强不屈的,都决心要遵从古老的普什图法规― 即便对基地组织来说,这些法规也是绝对不容违反的。

我现在正坐在萨伯拉村的一座房子里,与村里的首领们聊天,与此同时,我待在屋子里等那位老人出现,而实际上他正在数十英里之外的山里,已经在前往阿萨德巴德的路上了。当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就在屋外游荡,希望找到他。但他看起来失踪了。那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矮小的老人正在孤身前往阿萨德巴德。

我说不清是什么,但我感觉到村子里的人都非常紧张不安。晚_L 大约十点或十一点钟,我们出发了。他们给了我干净的水和大饼。我吃完以后,他们告诉我收拾东西出发。那时候我的腿好了一点,尽管仍然很疼,但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我已经能走了。

我们在黑暗中走到另一栋房子,从路上直接走上了房顶。我们有一条毯子,三个人挤在一起取暖。天非常非常冷,但我猜他们感觉如果我继续待在老地方会有危险。也许他们怀疑村里的某个人,担心他已经告诉了基地组织我的准确位置。不管怎样,这些人不愿冒任何风险。即便基地组织武装分子冲进我原来的房子,他们也找不到我。

当天晚上我就跟古拉布和他的兄弟在房顶上呆了一夜,虽然冻得要死但是安然无恙。我再次惊叹于山中的寂静。整个萨伯拉村没有一丝动静,对于西方人来说这真的难以想象。

古拉布和他的兄弟一声不出,我几乎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无论我们做任何事情,即便我觉得自己已经安静得像一座坟墓了,他们还是总会对我说"嘘"。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它的寂静蔑视西方耳朵的逻辑。也许这就是至今仍没有人征服阿富汗这片高原的原因。

当天夜里我在屋顶上不时从梦中醒来。一旦我试图换个姿势,看到我的新朋友的反应你会以为我刚刚拉响了火等警报。'嘘,马库斯医生,安静。"这说明他们有多么紧张,多么担心基地军队中那些杀手。

黎明时我们收拾东西回到屋里。我希望再睡一会儿,但是窗外就是一棵大树.从树上可以一直望到山下。而在那棵树上住着世界上嗓门最大的公鸡。那家伙能把整片墓地里的死人都喊起来,而且它不只是在黎明时叫,而是一过半夜就开始不停地叫。有那么几次,如果让我选择是干掉本o 沙马克还是干掉那只公鸡的话,我想我肯定会放过沙马克。早上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部落的首领们又回到我的房间里作晨祷。我当然也加人他们的行列,背诵我学到的那点祈祷文。当成人们离开后,门一下被推开了,成群的孩子冲了进来,大喊着:"你好,马库斯医生。"他们从来不敲门,只是一拥而人,抓住我,拥抱我。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天。萨拉瓦把他的急救包留在我的房间里,我用里面的药品治疗了他们的割伤和擦伤,他们则又教了我一点他们的语言。那些孩子真是太棒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

但七月二日,星期六的早晨,我仍然疼痛难忍;我的肩、背和腿剧痛不已。古拉布知道我的痛苦,从村里派了一个老人来看我。那个老人带来了一个塑料袋,里面盛着鸦片,看起来像绿色的面团。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挑了一点放进嘴里,等待药效发作。

我告诉你,那简直是奇迹。疼痛慢慢地完全消失了。这是我第一次服用毒品,我爱上它了。鸦片让我恢复了体力,还我自由。我感觉比我们四个人冲下山去的时候状态还要好。现在又喜欢上了鸦片,我正在融人阿富汗农民的生活。呼叮,古拉布,对吗?

那个老人把袋子留给了我,它帮助我度过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你已经连续几天忍受巨大痛苦之后,解脱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我第一次了解了毒品的力量。当然,基地组织派遣自杀式爆炸者去毁灭自己和周围所有的人之前给他们吃的就是这种东西。

自杀式爆炸者根本谈不上是什么英雄。他们大多数是愚蠢而且被洗了脑的孩子,因为吸食毒品而精神不正常了。

在房子外面,我能看见美军的直升机在头顶上飞过,有黑鹰,也有支努干,它们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但愿是在找我。我记得一个基地成员说过我们的一架直升机坠毁了,但我不知道谁在飞机上,也不知道包括肖恩o 帕顿、詹姆斯o 苏尔和军士长丹o 赫利在内的八名A 排的兄弟都

我同样不知道迈克、丹尼和艾克斯的尸体到那时都还没有找到。那些直升机在这一区域盘旋就是为了找寻参加红翼行动的四名海豹队员的踪迹。机组人员不知道我们是死是活。在国内,媒体的报道则在失踪和阵亡之间摇摆,我想这一定是当天的头条新闻,但它对于东得克萨斯的那些人们没有任何帮助。

不管怎样,我一看到那些直升机就冲到外面,脱下我的衬衣,一面在头顶挥舞它一而大喊:"我在这儿,伙计们!我在这儿。是我,马库斯!在这儿,伙计们!"

但是它们还是飞走了,只留下我站在屋外孤单的身影。我穿上衬衣,不禁怀疑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后来,我渐渐理解了美国军方所面临的窘境。四名海豹队员在激.找中进行了最后一次联络,告知后方他们已经濒临绝境。此后,就再没有这四个人的任何消息了。

从军事上讲,存在几种可能性。第一是我们现在已经全部阵亡。第二是我们仍然都活着。第三是至少还有一名幸存者,但很有可能已经受了伤,并失散在陡峭的山区,而在那里任何飞机都无法安全降落。我猜最后一种可能性是我们已经被俘,随后美军或者会收到索要巨额现金的勒索函件,或者收到一盘录像带,上面是我们被俘,然后被斩首的画面。

由于失踪的是海军的海豹突击队员,所以最后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我们通常情况下不会被俘,要么是我们杀死敌人,要么是敌人杀死我们。海豹队员不会举起双手或者打起白旗投降。决不。阿萨德巴德和巴格拉姆的后方指挥所都清楚这一点。

他们不会等着基地组织发布活捉海豹队员的声明。海豹突击队有一句古老的格言:除非发现他的尸体,否则永远不要认为一个蛙人已经死了。人人都知道这句格言。

f 涂了全体阵亡之外,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一名或更多参加红翼行动的队员受了伤,无法归队,而且无法取得联系。问题是不知道他/他们的位置在哪里。我在哪儿?我怎么才能让他们找到我?

基地组织对此次行动保持了缄默,所以他们很可能没抓住俘虏。l 司样的,失踪的海豹队员也一直没有音讯。他们受伤了吗?是不是仍在山里坚持?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可能性看起来越来越小了。现在古拉布已经告诉我他的父亲独自一人出发步行前往阿萨德巴德了。我所有的希望救寄托在这位身材矮小但握有强大权力的老人蹒跚的脚步上了。